张闻达-克利夫兰凯斯西储大学
在美国克利夫兰凯斯西储大学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终于结束了,在一年中最喜欢的季节里,我踏上了返乡的路程。坐在机场的候机室里回顾这三个月的生活,有疲惫也有快乐,世界观收到冲击的同时也产生了很多思考。这些让我更加期待一年以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又能够发生怎样的故事。当然,在憧憬之前,我想先记录下自己的所有感想,也许之后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又会有不一样的体会。
科研篇
这次旅途的重中之重自然是科研。我所实习的实验室的张老师研究的是神经突触的分子机制,尽管同为中国人,但他在平时的学术交流中要求我尽可能的使用英语。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过度,一方面多了很多直接使用英语的机会,另一方面又让我不用一开始就面对母语者所有单词都连在一起念的困难模式,很快我就能够和其他人开始交流了。
因为张老师和我的导师米老师是一起应聘的时候认识的,他们的实验室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建立起来的,这让我得以进行一些有趣的比较。最直观的感受是实验室规模的差距。三年时间,米老师实验室博士生的数量已经到达了10个,而张老师只有一个博士生。聊天的时候博士师兄告诉我,在凯斯,一个博士生的学费大约在3-4万左右,其余还有2-3万的生活费,所有的钱都由实验室出,这让一个刚刚建立的lab天然就没有办法有很多的博士生。这让我觉得在待遇上,在美国,博士生更像是一份工作,付出劳动,获取报酬;而在中国,博士生则更偏向于学生,住宿舍、提供能保障生活的工资,但可能并不能积累一些小财富。但是在课程安排上,两个国家似乎又是反过来的。美国博士生要在前两年上较多的课程,更像是学生;而中国博士生通常在第一年就完成所有教学内容开始在实验室全职科研,更像在工作。这样的对比让我觉得,作为独立的PI,在国内似乎具有更高的发展优势,而作为博士生,在美国能够得到更好的成长资源。这也许可以成为以后发展方向的一个参考。
由于人数少,老师也要参与到实验当中来。对于老师来讲,客观上可能确实减少了看文献和思考的时间,但对于学生而言却一件好事。每一项实验可以看老师的示范、听他讲一些protocol中不存在的小trick、和他交流重要步骤的原理。实验室中,老师的经验是最丰富的,能够直接从他们那里获得实验指导让我这段时间受益匪浅。这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Ph.D. 要去一个小实验室的想法:刚迈入科研的大门,最迫切需要的是前辈的引导。
除了实验室的差别之外,院系活动和博士生课程设计上也有一些差异。我所在的神经生物学系每周二和周四有JC和线下讲座,讲座会请不同学校、不同方向的老师,能够听到学术大咖对科学史娓娓道来,也能去体会新PI独特方向的趣味性。不只是神经生物学系,生化系、生理系等等也都有类似的交流活动,加在一起要比清华多不少。频繁、便利的学术交流,我想是美国强大科研体系中不可缺失的一环。
记得刘老师在我们出行前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美国人能够在更短的工作里,依然保持高产出?这其中高效的秘诀在哪里?其实这也是我非常好奇的一个问题。在和清华师兄师姐交流的时候,他们出国的朋友都或多或少地提到过这件事情。经过三个月的观察,我觉得至少有以下两点原因:丰富的科研资源和工作和休息的分离。
科研资源的差距体现在方方面面。最直观的一件事是在分子克隆时发生的。当时我们希望使用一篇文章中设计的元件,我和老师讨论的时候就说:“我们可以合成这个元件,然后PCR一下连到载体上,不过就是有点贵。”而老师则说:“干嘛要合成?Addgene上直接买,两三天就到了。”这让我一个在Addgene上扒过无数序列的人感到极为震惊。除了质粒,抗体、试剂等等都是同样的道理,这些丰富的资源可以省却很多实验和时间。
工作和休息分离的前提是工作时的专注。三个月里,每天从早9点半到下午6点,不管是做实验、整理数据还是读文献,在工作时间里我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中午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午饭是唯一的休息时间。这样的工作模式让人有一种畅快感,能够时时刻刻保持比较高的专注度,自然也能够完成更多的事情。同时,有限的工作时间也逼迫人去静下心来去设计自己的实验流程,并不是一有什么想法就立即去做,而是考虑清楚:我现在有什么?我需要什么?什么样的实验能够真正提供我想要的东西?能不能够更巧妙地设计实验来得到更多的信息?什么实验是不必要的?想清楚这些远比动手做要重要,因为只有足够的思考才能保证所有结果的可解释性。
高效的工作后,休息的时间自然就腾出来了。休息和工作在我看来其实是处于同一地位的,它的重要性在于两点:“让科学家进行必要的生活”以及“高强度工作之后真的很累,不休息不行”。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库恩认为科研活动其实是科学家在认识世界的过程。如果世界是浩瀚宇宙,那么“世界观”则是科学家手中的天文望远镜,它决定了科学家看到什么和相信什么。丰富的世界观将是科学家探索世界时手中的利器,而这种世界观的形成来自于饱满的生活。对于科学家而言,科研工作中思考的位置永远是遥遥领先的。而在生物领域,“思考”需要科学家具有极强的逻辑性和丰富的常识。学堂班一次活动上的科学故事是最好的例子。在研究微管解聚复合物的功能的时候,科学家已经得到了该复合物的结构是一个donut,而他们非常巧妙地想到这样的环状结构可以抓住微管单体的小尾巴,从而解聚微管。这种逻辑性和常识绝不仅仅是在科学的学习中得到的。必要的生活能让科学家全面地了解世界,“事物的发展具有普遍规律”则能让科学家的世界观在科研中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次实习我在张老师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最开心的是明白了“想做科研,你一定要是独一无二的”。“最简单的原因是,如果一个人不是独一无二的,学校是不会给他教职工作的。前面一定有比他大比他好的lab在做相同的事情,在这种竞争中,菜鸟一定是生存不下去的。”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马上联想到的是“内卷”现象。为什么大家会产生恶行竞争?为什么大家都希望自己“比别人好”?为什么这种现象在大一大二更严重,而在大三大四逐渐缓解?我想就是因为在大三之前的教育中,大家走的都是一样的路。大家具有相同的被评价的标准,因为相同的结果得到满足感,渴望相同的奖励,自然会产生竞争以及很多的内耗,有人“生存的下去”,有人“生存不下去”。而进入大三之后,每个人选择的方向开始不一样,选的实验室、读的文献开始不一样,其实是来到了跑道的分岔口。在这个契机下,只有明确了自己的方向、拥有了自己的思考,才能够从“比别人好”的思维泥沼中跳脱出来,为自己而努力,不是努力超过别人,而是努力走上自己的路。
生活篇
来到美国最直观的感觉是“被称为发达国家不是没有道理的”。走在空荡的人行道上,看着不息的车流,有一种奇妙的孤独感。即便是小型食品超市,琳琅满目的商品也能满足日常饮食的各种需求。所有的商品,不管是是事物、生活用品、药品,都是又大又多。有点“物质极大丰富”的味道。
与丰富物质资源相对的是极大的浪费。和舍友聊美国超市为什么能够做到商品又多又全,还往往非常新鲜的时候,他提到很重要的一点是供应链。强大的供应链保证超市的供给,而直接扔掉过期的产品则省去了保存的成本。
学校中也存在着浪费现象。常年不关的空调,到了晚上依旧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等等。有趣的是,浪费也确确实实为生活带来了便捷。恒定的室内温度让人能更快进入工作状态,时刻保持明亮的教学楼可以满足任何时间的学习需求等等。这可能便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运作方式,一切以利益和效率为先。尽管有着巨大的浪费,但带来的效率提升仍然能够带动着社会向前。
到了美国,另一个强烈的感受是疫情管控的宽松,但同时又与国内宣传的不同。在凯斯,学校到处都有自动售卖机免费提供COVID19的抗体、核酸检测试剂盒。学生或教职工一旦确诊,需要在家中自行隔离10天,痊愈后佩戴口罩上学即可。学校中尽管有人佩戴口罩,但依然是少数,大家的生活已经基本与疫情前无异。和房东交流时了解到其实很多中国学生都得过,但是症状一般较轻,恢复时间也很快,大家已经不太当回事了。这与年级群中每天都在进行的核酸检测催促形成了鲜明对比。诚然,美国之所以能够这么做与它强大的医疗系统和较低的人口密度有关。但是在看到国内疫情防控对人民生活带来的巨大伤害时,我觉得“放开政策”一定是需要被提上日程并认真考虑的。
秋天的克利夫兰到处飘着红色、黄色的叶子。靠在伊利湖边,时不时的阵雨又添了一份阴冷。加上住的位置人口密度很低,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个小世界里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却不排斥这种孤独感。独在异乡,一个人努力生活的时候反而能感到内心的平静。这种平静让我更热爱生活,平时大周末都泡在实验室里的自己竟然开始花半天到一天在校园里拍小松鼠、小兔子、各种鸟类、各种建筑,让我都很差异。我也非常期待自己能够再拥有一段这样平静的学生生活。期待来年的九月能够继续到这片土地上来,汲取养分。